猫咪手机铃声王鹄被尖锐的电话铃声给吓醒了。他手忙脚乱的从一堆杂乱摆放的文件中翻找电话。在这之前,学校有运动会要开,以“青春”为主题,他收到了全校师生文件打印的几百份策划案。这些工作本不由他做,但是习惯了查看文件的他愿意在百忙之中再抽空来读一读这些还没有分出优劣的策划案。万一…万一有漏掉的好的策划案呢?王鹄奔着这样的想法,让政教处小安将策划案全部抱来。头一天忙碌了一整天——上级领导的考察,陪领导听课,晚上与领导们一起吃饭,还稍稍沾了点酒。回到家,已经凌晨。妻子斜躺在沙发上,桌子上是泡好的醒酒茶,电视还开着,放着肥皂剧。王鹄关门的声响使进入睡眠的妻子醒来,妻子揉揉惺忪的眼睛将桌上的醒酒茶向王鹄递过去。王鹄一仰头,通通灌下肚。口里熟悉而又浓郁的茶味瞬间在胃里遍布。它们努力的钻向胃里,狠命驱赶着那罪恶的酒精。
清晨6点,手机闹钟玩命儿的响起来。王鹄匆匆爬起,妻子早已经起来,为王鹄烧好了具有家味的奶茶。奶是前些天住在老家的大嫂子从自家养的奶牛身上挤的。前不久这头5岁的母牛又为家里填了一头小牛,依旧是花色。充足的奶水小牛是喝不完的。大嫂子勤快持家,牛养的肥肥实实,生的小牛犊子也壮实健康。很快就会满院子里撒野,看见其它没见过的猫狗还瞪着大眼凑上去闻,欢腾极了。全家子人对小牛也格外照顾,任它在大院里行走,去感受这个充满新奇的世界。回回大嫂在给母牛挤奶时,这小牛犊子就歪着头看,一直看到挤完,才撒着四只蹄子在母牛身边奔跑。这是今年第一次尝到的新鲜的牛奶,王鹄细细闻着。
“奶茶碗里还缺点什么。”这样想着,王鹄起身拉开储物柜,从储物柜中翻出炒面,又打来冰箱,取出黄灿灿的酥油。妻子看着王鹄的行动,张口责怪:“需要开口就好,自个儿还亲自动手。你马上要去上班,赶紧趁热喝吧。”王鹄笑笑:“你又不是我的保姆,总不能什么都让你承包了。来,我们怀念一下曾经的味道。”说着,王鹄往妻子和自己的碗里加入少量炒面还有酥油,搅拌均匀后,就着妻子前一天蒸好的馒头,慢慢品味被“加工”了的奶茶。“要是有麻花儿就好了。”王鹄突然开口道。“行了,改天给你做。”妻子回答。王鹄就又小龙虾美食低头喝这奶茶了。喝着喝着,他的思绪就顺着奶香开始飘向远方了。是的,自己刚刚才说要与妻子怀念下曾经的味道。曾经…嗯,曾经。王鹄想起初识妻子时,自己是一名穷的叮当作响的实习教师。好在实习学校离家不远,走山路两个多小时就能到。而这时的妻子已经有稳定的工作,在供销社开着一间商店。因为长的漂亮,乡上的青年们买啤酒买烟全都去妻子的小商店里。买了东西,还要闲聊几句,才带着心满意足的笑容离开。王鹄也很想去结实下这位漂亮的被青年们亲切称呼为小杨的姑娘,但他胆小,一直没有机会。只是远远看着,平时走在路上碰到了一埋头就匆匆走开。他不敢上前打招呼,更不敢上人家店里买东西。后来大嫂子生下了第二个儿子。他终于鼓足了勇气打算进入商店买东西。虽说是给自己借了十几个胆,但他进店时还是显露出了他的胆小。他怯生生的说买糖,买零食。小杨回问要什么零食,说话的声音是他一个大男人的几倍大。他慌张的头都不敢抬,“随…随便。”姑娘笑笑,说是几岁的孩子吃的呀?王鹄说才生不久。小杨哈哈大笑:“那还不会吃零食呢吧,买点小玩具吧?”“好…嗯…”王鹄吞吞吐吐。后来他忘了怎么出这门,买了什么也忘了,年轻时胆怯与勇敢之间冲撞的心使他只记得清后来寒冬里自己与小杨真正成为好朋友的那充满了温暖的美好记忆。
那是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学校放假了,安排他值班15天。他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捅着快要熄灭的炉子。满屋子都是难闻的烟味。他想填点煤,又觉得火都快熄灭了,是不是该填点柴让它再燃气来?但是眼睛往后面的垃圾筐旁一扫,柴没了。他暗叫倒霉。“晚上还要在办公室备教案,这炉子要是熄灭了,可不把人给冻死。不能让他熄灭。”王鹄这样想着。堆积柴的仓库钥匙食堂做饭的柴姐应该有。“柴姐…?是因为姓柴管柴吗?做饭炉子还要自己烧…还拿不了几个工资,真倒霉。”王鹄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姓柴管柴…哈哈。”他拿起凳子上学校发的军大衣披上,打算去找柴姐抱些柴回来。
一出门,刺骨的寒冷冲着王鹄袭来。他不由的缩紧了脖子。要快点走。王鹄抬起头,正对着办公室的是一条整齐的路,路旁载满了松树。平时下课,孩子们就在这里做操,玩耍。孩子们的教室和寝室整齐的分布在路的两旁。路的左旁是5座房子,每座房子由3间教室组成,右边则是孩子们的宿舍。教室被刷成了深红色,墙上用白色颜料刷上了各式各样做运动的人形图案,右边的寝室则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王鹄是一名地理老师。平时走在校园里,总喜欢看墙上的那些图案还有路两旁郁郁葱葱的松树。学校对树木的爱护不亚于对学生的爱护,定时浇水,定时修剪。学校虽小,但这是一个像家一样的地方。王鹄立志要在这里成为正式的职业教师。可现在…家里的人们…都放假了。寒风使王鹄更觉孤独。一个人在空荡的校园里,下课了也听不到孩子们的欢呼声……只有他一人。他望向那些自己也同样深爱着的松树,渴望在寂寞无人的寒冬里能得到一丝丝的慰藉。然而他是失望的。树上落满了雪,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他突然觉得自己绿色的军大衣在这样的环境里显得有些突兀。于是他产生了一个强烈的想法——要把校园里的雪扫干净。他随即转身进入办公室去拿扫帚。走了两步,他停住了。他猛然想起自己是要问柴姐借钥匙去仓库抱柴来烧炉子。或许是一个人的缘故,王鹄觉得自己的思绪有点乱。于是他再次转身向外走去。一出门,第二阵寒风夹杂着雪花又向他扑来。柴姐这时应该在食堂准备饭菜了吧。王鹄抬起手看了看手表,刚好5点半,食堂该准备饭菜了。他匆匆向食堂走去。
快到食堂时,他下意识的抬头看烟囱。没有烟。他有点不快。他很怕学校真的就只剩他一人,连顿晚饭也没有。说好的值班是在学校吃饭的。王鹄急忙走向食堂。门口的小黑板猛然间就映入了他的眼帘。小黑板上东倒西歪的写着几个字:今日生病回家,明日返校。
这分明是写给王鹄看的。他有点沮丧。雪花无情的飘落下来,地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雪。王鹄回头,只看到自己的一排排寂寞孤独脚印很不融洽的在雪地里追随着他。这些脚印很快将被大学覆盖。王鹄揉揉发红的鼻子,这时他的肚子在关闭着的食堂门口很尴尬的响了起来。王鹄下意识的叹了口气。从他嘴里呼出来的气体在这样一个寂静空旷而又寒冷的冬季就像一阵回归冬日母亲的孩子,瞬间就消散。王鹄下定决心上街去买点充饥的事物来,他还打算买一罐二锅头来暖暖身子。这样想着,他坚定的迈着快要冻僵的双脚,向街道走去。
冬天总是黑的很早。快到下午6点,天已经黑了一片。街道上稀稀拉拉几盏灯已经点亮,那时候的街道还没有路灯。王鹄望向街道,有脚印,但不多,他心里感到一丝安慰。他很怕路上一双脚印也不见。他不喜欢那种孤身一人像身处雪国之城的感觉。太寂寞了,也太寒冷了。
看到有商店开着。王鹄没有多想就掀开厚厚的用床单缝制的用来抵挡寒风的门帘,“叮铃铃…”门上挂着一只铃铛,发出了告知店员有人进店的信号来。王鹄一松手,门帘重重的落下来,还夹杂着门外寒冷的空气,这些气流正好拍打在王鹄的小腿处。王鹄不由的打了一个寒战。一抬眼,却撞上一双笑眯眯的眼睛。是小杨。在不知不觉中竟走进了小杨的商店。王鹄感受到屋内热流的同时还闻到了不知从哪飘来的奶香味,王鹄的肚子在这时很不争气的响了起来。还未开口说要买些什么,小杨爽朗的笑声先出口了。她招呼王鹄,“还真够冷的,来都来了,尝尝我熬的奶茶吧。”王鹄一愣“你是藏族?”……
这是一个以藏族为主的小乡镇,镇上有很多具有民族特色的旅游景点,王鹄家在镇子外一座大山后,但却是汉族人。从小接触最多的也是藏族人,然而居住在这个镇子的藏族人已经不如青海藏族那么富有民族特色了。他们大多都通过学习考出了乡镇,分配工作时再被分配到家乡,很多人,已经逐渐汉化了。乍看去,镇子上都是汉族人。但他们也还保留着一些传统。家里会摆放一些藏族的首饰,整天烧着柏香,早饭以酥油奶茶为主,等等。王鹄知道藏族人有很多传统,对于一个在少数名族地区生长的汉族人,王鹄还是比较了解藏族。因此每结识新的朋友,王鹄总是要先向对方表明自己是汉族人的事情。在这个乡镇刚刚修建好的时候,藏族人和汉族人之间,还是有那么一点小摩擦。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家平时交朋友,还是要问清楚对方的民族,以防止自己的言行举止冲突了对方的民族传统。王鹄本着这样为对方着想的的思想,结交到了不少的藏族朋友。这一次,因为闻到了浓郁的奶茶味,王鹄第一直觉是小杨一定也是藏族人。他对那味道太过熟悉,从刚开始去藏族朋友家喝不习惯酥油奶茶到现在的习惯,王鹄在这个特殊的乡镇里生活的同时也不知不觉改变了许多。
小杨笑到:“只有藏族人才熬奶茶吗?”王鹄略显不好意思,但却突然不知道接下来说些什么,原本就胆怯的他在此时显得更加局促。“听说过裕固族吗?”小杨开腔。王鹄暗自松口气,终于有话题可以聊了。对裕固族这个民族,王鹄并不陌生。
离马蹄乡镇3个多小时的车程,有一个县。是全国唯一一个裕固族聚集而组成的自治县。它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肃南。王鹄的大姐和四弟都在这个县城里工作,并通过努力将家也安在了这个地方。
“小时候父亲的工作调动,我们一家人跟着去了肃南县,是少数民族地区居住的汉族,从小在他们身边长大,有些习俗也渐渐与他们相似了。就比如…熬奶茶。”小杨向王鹄解释道。王鹄在这时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他的眼神里散发着寻找到知音的奇异光芒。
被小杨邀请进里屋的王鹄被烧的旺旺的炉子上的奶茶壶所吸引。精致而又古老。壶被擦的干干净净,里面正熬着香气醉人的奶茶。环视四周,一张席梦思双人床,还有梳妆台,做饭的案台。简单,整洁。这就是全部了。小杨笑道:“可别介意啊,工作还没分配到房子呢,只好和商店共处了。”说着打开厨台上的一口盖紧的坛子,从里面取出炸的黄灿灿的麻花盛到绣花铁盘里并端到炉子边沿放着。
窗外的雪随着寒风飞舞着,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一盏接着一盏灯从家家户户的房子里亮起来,倒映在路面上的雪上,显得雪更加亮了,它们发着闪闪的光芒,张开双手迎接陆陆续续的不断从空中落下的兄弟姐妹们。商店里,两位生活在不同少数民族地区的两个汉族青年似同遇到了知音一般,他们围坐在
烧的旺盛的炉子旁,喝着具有民族特色的奶茶,吃着炉子上渐渐热了的麻花,愉快的交谈着。他们的笑声穿过里屋,穿过挡风挡雪的厚重的门帘,穿过银白的从天空飘落下的雪花,穿过空荡荡的校园,向远穿过银白的街道,向着远处,跳跃着消散。
就像所有的美好爱情故事一样,王鹄遇见了生命中对他最重要的女人。一来二去的熟悉,三年后,王鹄与小杨结为夫妻。结婚的日子在冬季。此时的王鹄也终于如愿,成为了学校唯一一名正式的地理教师。生活条件还是没有很大的改善。学校只分配给王鹄一间不大的屋子。但这些艰苦并没有打倒他与妻子坚贞的爱情。这三年,每每自己对未来看不到希望的时候,妻子的话语成为温暖王鹄内心的一碗奶茶,就像曾经严冬里的那碗奶茶。王鹄从心底里感谢那年的雪,那年的奶茶,那年的一切一切,王鹄觉得他珍惜都来不及。他一心要让妻子过上好日子,不能跟着他受委屈。三年前的王鹄胆小,老实。三年后,在教师这个职业上,他明白了胆小终究是不行的。他的脑海中渐渐有了一些想法。
结婚后的第二年,妻子为王鹄生下一女儿。女儿天生长着一张笑脸,睡着了就好像微微笑着一样。从小也很好领,不怎么爱哭。所以王鹄与妻子商量好,为女儿取名乐乐,大名王笑。王鹄自从当了父亲,感受到了家的重担,他时常看着熟睡中的乐乐,心里想着要让自己的孩子以后为自己为荣。未满30岁的王鹄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考虑与打算后,决定学习更多的知识,凭借自己的力量奋斗成为一校之长。这样才能拿到更多的工资,重要的是他也能成为更优秀的人。
功夫不负有心人。王鹄在工作上的出色表现使得他获得了领导的信任。王鹄从刚开始的实习教师到正式的职业教师,再到后来的教导主任。他在一个暑假终于接到了上级通知命他为肃南裕固族自治县一所中学校长。王鹄接到通知的那刻,心情却是异常平静。他回头看看已经随他步入中年的妻子,还有伏在桌上写作业的高中生女儿,他觉得这一切来的正是时候。他等待这天等待了15年。在这15年间,王鹄深刻学习了地理知识并获得“地理教授”的称号。他还利用节假日主动去求师学习了钢琴,二胡,唢呐,笛子这几样乐器。学校急缺音乐教师,学生音乐素养的低下让王鹄首先带头学习器乐,为学校起到了非常好的带头模范作用。常有学生愿意主动来找王鹄学习器乐。来着不拒,王鹄从未向学生收过一分额外的钱。这使得他在学校老师与同学们的心目中树立起了很好的形象,领导也渐渐开始注意这个并不怎么爱凑热闹的地理老师。或许这些付出的回报,就是王鹄如今终于能坐在有单人椅有办公电脑有传真机的办公室了吧。王鹄心里承载着一些他人所不能理解的东西,但他还是笑了。收到通知的那一刻,他笑的很舒心。
校长自然要承担比别人更多的工作。王鹄为了这样那样的应酬,免不得沾烟酗酒。就像每个在注重事业的男人一样,顾得了事业,对家庭就会少一份心。不知何时起,他与女儿的关系逐渐淡了,曾经女儿最爱与他勾肩搭背的玩闹,妻子则在一旁笑眯眯的看着。他想起这些事情的时候,才恍然意识到自己的女儿也在一天天成长,他与女儿的交流不知从何时起仅仅剩下了生活费用。学校家长会从来没有时间去开,她并不了解女儿的班主任是怎样的人,更不了解女儿都是在和什么样的同学在相处。而妻子……与妻子是说不完的歉意还有感谢。王鹄与妻子走的路并不平顺,这一路来妻子对自己的帮助让王鹄感恩都来不及。曾经的供销社倒闭了,妻子的工作没了。王鹄执意不让妻子在外寻找工作,妻子不愿王鹄受苦,自己去找工作,帮别人卖东西,当会计,自己开饭馆……这一路走下来,妻子承受了太多。
可王鹄却忘了自己曾向妻子许下不管公务多忙一定要抽时间陪妻子的诺言。想起这句诺言的时候,王鹄才恍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向妻子撒了一个弥天大谎。他记不清喝掉了多少醒酒茶,记不清多久没有好好与妻子说说话,记不清多久没为妻子做过一顿饭……他欠下了太多太多。当王鹄意识到这些严重的关乎自己家庭的事情时,他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希望自己可以慢慢补回来,补回这些逐渐淡漠的亲情。他心里又有了一些想法。不同与他还是年轻那会想要成为校长时的想法,现在他的想法关乎着他的家,他的爱。
又是一天的忙碌,上级领导的考察,陪领导听课,晚上与领导们一起吃饭,还稍稍沾了点酒。回到家,已经凌晨。王鹄习惯性的喝完醒酒茶。躺在床上,他轻轻的跟妻子说道:“对不起,欠你太多了。”妻子没有回应他。但是他却清晰的听到了妻子抽泣的声音。很轻很轻。王鹄太累了,他没有力气为床边的妻子抹掉眼泪就沉睡了过去。第二天喝过奶茶后王鹄就匆匆赶往学校。他必须将“青春运动会”的优秀的策划案挑选出来并跟学校其他领导开会进行讨论。面对着小安抱来的厚厚的一摞策划案,王鹄翻着翻着就沉睡了过去。他梦见自己在一片油菜地里,天是那么的蓝,他仰躺着,阳光盖满了他的全身,他感到很舒适……就在这时,了尖锐的电话铃声在他耳旁炸开,他吓了一跳,一睁眼,原来是梦。他手忙脚乱的从一堆杂乱摆放的文件中翻找电话。
这个电话打破了他的美梦,甚至也打破了他在现实中想要好好陪伴妻子补偿女儿的美梦。电话那头传来的噩耗是母亲的病重。王鹄听到这个消息后差点没晕厥过去。他不敢相信母亲病重,或者说他不能接受这个消息。其实王鹄是有预感的,他知道这个消息迟早会来,但他希望来的迟一点再迟一点。他太忙了,在他工作最忙的时候他不希望自己被其他情绪所感染。前不久母亲送往医院的时候王鹄以为母亲会很快出院。他想母亲一辈子没怎么生过大病,大概还能活个几年吧,自己还能孝顺几年吧……一切都是王鹄自己找的借口。母亲太老了。王鹄缓不好自己的心情。最近压在他心头的事太多了,他需要一个一个慢慢来解决而不是一下子就让他全部承受。他觉得他承受不了。他忽然想自己此时变成一只猫多好,他要飞身跳进学校的仓库里捉老鼠……许许多多压在王鹄心头的情感在此时爆发了出来。王鹄陷入了痛苦之中。他的思绪很混乱,他不愿母亲病重……
赶到医院的时候,王鹄的兄弟姐妹们都已经到齐。大姐看了一眼王鹄,眼泪就奔流而出。这一举动让王鹄心里更加痛苦。他知道或许这就是结局了——母亲生命的结局。王鹄的目光从大姐的脸上滑过,滑过瞎眼的坐在母亲床头紧握母亲的手的大哥,滑过身体发福的满面油光的三弟,滑过戴着啤酒瓶底一样厚的眼睛的四弟,滑过还是穿着农民衣服的五弟,滑过嫁给警察的小妹……他的眼神最终停留在了安静躺在病床上的母亲身上。盖在母亲身上的白色被子让王鹄觉得很晃眼,他闻到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正从四面八方包围着他,一恍惚,他竟以为躺在病床上的母亲已离开人世。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悲痛感从身体的各个细胞迸发而出,它们形成了眼泪从王鹄的眼睛里夺眶而出。兄妹们看到王鹄的样子都止不住的相继哭起来。一时间,病房里传出了悲怆的哭声。这引的护士急急忙忙奔过来。
“人还没死呢!哭什么哭!不知道医院要保持安静啊!?”护士的吼叫声止住了王鹄和兄弟姐妹们的哭声。他终于清醒了,母亲还活着,只是睡着了。听到护士的话,他竟觉得很尴尬。于是一摸脸,冲出了病房。
住院部不时的有人进来又出去。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们忙忙碌碌。在他们手下,不管你是谁,管你当着多大的官,你的健康反正是搁在这了。他们对待病患一视同仁,唯一的区分就是重症与轻症,其他的对医生来说都不相干。王鹄站在窗台边,向下望去。眩晕感使得他不由的往后一退。二十层的窗户往下望,确实有点害怕。王鹄向远处望去,远处的风景让他不那么眩晕,而且还能让他看到更为广阔的风景。他看到了一个人造湖,在湖边有隐隐约约的人在玩耍。
王鹄想起了小时候。他去上学的时候小伙伴们编着顺口溜指着王鹄唱:“没爹的王家娃啊有七个,王家娘啊还姓王,你说巧不巧……”王鹄的童年没有多少与同龄孩子之间快乐的回忆,正如顺口溜中唱的一样,王鹄在7岁的时候失去了父亲。父亲原是村上的村长,日子过的也还算好,后来在和同乡人一起去外省旅游的时候不幸发生了车祸,抛下王鹄在内的六个孩子还有王鹄的母亲就走了。王鹄的母亲没有流一滴泪,至少王鹄没有看见过。父亲出殡的那天,王鹄只知道,这个会带给自己和兄弟姐妹们很多小玩意儿的被七个孩子唤为“爹爹”的男人再也不会回家了。他再也见不到了。爹爹被装在了一口叫做棺材的东西,埋到了后山山头上。失去丈夫的母亲没有改嫁,守着父亲留下的几间屋子和不多的几亩地,种地,纳鞋底,养牛,养鸡鸭,一个人辛辛苦苦拉扯王鹄七个兄妹长大。
王鹄本在家排行老三,他上面还有两个哥哥的人生就不如他了。大哥在王鹄正式转为职业教师那年不幸患上胃癌去世,留下大嫂与两个还不懂事的孩子。二哥在很小的时候就因为与同乡的孩子打架而导致双目失明。一直未娶,在家中陪伴着母亲。从此二哥成大哥,王鹄的大姐嫁入肃南县城,很多事情都顾不得。照顾老母亲和家中大大小小的家事也落在王鹄一个人肩头。幸运的是,王鹄的其他兄妹都很争气,大姐是肃南县县级医院院长,三弟是林业局局长,四弟和大姐在同一个县城,开了一家卤肉店,日子过的也还算滋润,五弟继承了母亲曾供养他们兄妹们上学时所种的田地,自己又承包了几亩地,如今房子也有了,车也有了,小妹也不赖,年龄最小,去外省读书,回家乡当了当地的导游,为外来游客们介绍家乡特殊的风情人文,为家乡作贡献,而她如今在家乡也小有名气。小时候受尽乡里邻居嘲笑的王鹄一家,在没有读过书的母亲的拉扯下,都成长成了如今旁人羡慕的模样。他们再也不用因为没有父亲而备受欺负与嘲讽,他们凭借着自己的力量,在这片土地上根植着自己的梦,亲手编制着这些梦让母亲开心……然而……然而,母亲老了。母亲的身体渐渐的不如从前了。母亲在过去嫁入王家时裹过小脚,脚趾都已经长在了一起,年龄越大,走路对于母亲来说是一件困难的事情。一天天看着母亲渐渐暗下去的目光,蜷缩起的脊背,王鹄心里说不出的难过。母亲不怎么爱说话,但却告诉王鹄“根扎的越深,树才能长的更茂盛”,“堂堂正正做事,不偷鸡摸狗”这样的一些看似再也普通不过的道理。但这些话却时时刻刻提醒着王鹄和他的兄妹们,才得以他们今天能抬起头让母亲骄傲。王鹄想到小时候母亲坐在院子里拿破布料为他缝书包的辛劳的样子,想到母亲在夏天爬过高山摘来酸酸甜甜的酸野果晒干后冬天熬成汤给兄妹们喝的样子,想到母亲在送小妹去省外读书时烙了一晚上的鸡蛋饼拿着给小妹路上吃的不舍的样子,想到母亲在寒风中为兄妹们掖好被子出门打开地窖取出苹果时的样子,想到母亲在大哥去世时送走宾客后直接命令大嫂改嫁,而大嫂执意要照顾她为此她们大吵一架后抱头痛哭的样子,想到自己和妻子结婚的时候母亲拿出唯一一件值钱的玉镯亲手戴在妻子手上时妻子当场感动掉泪的样子……王鹄的思绪飘了很远很远。母亲老了,该休息了。
操劳一辈子的母亲在晚年时过的也还算好。兄弟姐妹们对老母亲的爱意通通都体现在各式各样的营养品上,节假日定会回来陪伴母亲,王鹄工作的学校也离家很近,周末就可以回去。其实……或许已经够了。还有什么不好的呢。王鹄想着。母亲要走,就让她走吧。这样想着,王鹄对母亲的病重似乎释然了。母亲一生没得过什么大病,这次,医生说时日不多了,兄妹们才全部聚齐。大家或许都明白。这次,真的是最后一次了。难得送别,却是这般景象。一送,从此无母。
王鹄的泪不自觉的又流淌出来。这时小妹的声音在王鹄背后悲凉的响起:“哥!咱妈……”王鹄顿在原地。他什么都听不到了。他想让母亲在家中静静的离开,怎么才来……他的思绪还停留在对母亲的怀念上,他还没和母亲说上最后一句话,他还没让母亲睁眼再看看他……王鹄觉得这一切都来的太快,他来不及告别,来不及想个明白,来不及……他缓缓转过身,妻子和女儿正在不远处嚎啕大哭,姐夫弟妹们家人们都陆续赶来,他的视线模糊了,狠狠一闭眼,泪水砸在他的皮鞋上。一路酿跄着奔进母亲的病房,人太多太多,医生护士,家人,他认不出来谁是谁,他狠命的想挤到母亲身边却怎么都过不去,太多人挡着他的去路,他的情感中夹杂着烦躁,悲痛,以及一些不能说出口的浅浅的释怀。他在这些莫名其妙的情感的攻击下长大了嘴,想哭,却如同得不到需求的初生婴儿般仅仅是长大了嘴巴。他用尽了力气却发不出声音。胸腔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压着他,死命的压着。他连伸手捶胸的力气都没有了。终于,他在嘈杂的人声和哭声当中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他还在医院,抬头迎上的是母亲和女儿焦虑的面孔。他鼻子一酸,眼泪啪啪掉下来。妻子红肿的眼睛说:“走吧,去送咱妈。”他重重的点了点头,握紧妻子和女儿的手。
母亲的出殡的时候艳阳高照,一路上没有人说话。大家将母亲和父亲葬在了一起。父亲的坟头已经被长出来的新草覆盖,时不时有鸟儿欢叫着从上空飞过。
“恍如昨日新生,今日就已满头鬓发。含笑致别。来时,不带一丝一毫。走时,拿上人间喜乐。不曾见回头,来,送你笑:走,捧你人间至真泪珠。拿着吧。再望这世间一趟,留下操劳的身躯,让轻盈的灵小龙虾美食魂随风一路走好。”母亲的葬礼上,王鹄读了这段女儿写的致辞。没有任何言语能表达对母亲的深切的爱。台下乌黑一片。送别母亲的人,整个乡镇的人几乎全到。
王鹄的心在时间的推移下终于释然了。他在闲暇的时候给自己泡了一壶菊花茶,望着窗外做操的学生,他浅浅的笑了。他想到以后的生活,活着,就是最大的恩赐。想到还陪伴在自己身边的妻子和女儿,还有自己心心热爱的校园,王鹄觉得一切,都那么珍贵,他想好好珍惜这些生命中对他来说重要的东西。他这样想着,突然想把自己身边的这些故事写下来分享给更多的人看。不论是谁人,都有他人曾不了解的故事,这些故事就如同茂密繁盛的树叶一样。每一片树叶,都有它自己的思想,自己的命运。他拿起钢笔,沾上墨水,摊开曾荣获校园器乐大赛一等奖的牛皮笔记本。经过了一番思索,终于郑重而又坚定的在纸上写下题目:枝繁叶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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